寻访玉石之路-j9九游会首页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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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沙尘暴持续笼罩兰州,第六天早晨,即2013年3月19日,终于晴开。冉冉升起的太阳如同大家的心情,明媚鲜亮。汽车上高速路,飞驰一阵,就挣脱了城市楼群羁绊,轻盈快捷地穿越在逶迤低缓的山野间。陇中土山荒远古朴,温和谦恭,令人身心彻底放松。
我们此行,是要寻访“玉石之路”。促成考察活动的是中国社科院研究员、西北师范大学华夏文明传承发展协同创新中心首席专家叶舒宪先生。
来兰之前,3月初,叶老师就在电话中说,将到甘肃参加一个有关河西走廊生态方面的学术会议,会后不打算参加考察,想到平凉跑田野,寻访“玉石之路”,邀请我同去。我知道,他去年就有此计划,便爽快答应。3月15日上午,叶老师飞抵兰州,匆匆用完午餐,被程金城教授接去给兰州大学文学院学生作报告。结束后,我们在程院长办公室小坐,商量考察玉石之路事。很惭愧,我和程教授都不知道平凉发现过齐家玉。当即打电话问静宁籍画家王梦彤,他也语焉不详。又问静宁地方文化学者王知三兄,信号不通。叶老师非常肯定地说:没问题,那里就是发现了非常美德齐家玉!他还提供另外一个重要信息:定西有个私人收藏家开的齐家玉博物馆——众甫博物馆,规模很大,值得一看。我不断打电话,发短信,落实。出生于定西的文化符号学学者张淑萍委托其丈夫、父亲及昔日同事打问一圈,也没着落。叶老师到兰州的第一个晚上就在“悬而未决”中度过。3月16日,叶老师参会,我和朋友们继续打问。王知三兄的电话依然不通。3月17日上午,河西生态会议结束,专家教授往西考察,叶老师则由孙海芳陪同,泡城隍庙和古玩城。这是他每次到兰州来的主要活动项目。有些旧时熟识的店主、摊主一眼认出:你是北京的大教授。
下午,我也前去陪叶老师逛。整整半天时间,流连忘返于大小店铺和摊位。这个过程中,我不失时机地打问平凉齐家玉出土地和众甫博物馆,无人知道。在定西文化系统工作的包玺四处打听,也没结果。晚上,我接叶老师到安宁。他兴趣盎然,大谈玉文化,情绪丝毫不受信息搜集效果不佳的影响。
3月18日上午,西北师范大学安排叶老师为师生作题为《河西走廊与华夏文明》的报告。主要谈早于丝绸之路的玉石之路。很荣幸,这次报告会由我主持。简单介绍后,我到台下与叶老师一起在玉石之路上畅游。不由自主想起他多年来忙忙碌碌奔波于田野、书斋、学校、学术会议之间的劳顿情形,感慨万千。忽然,手机震动起来,王知三兄来短信,说这两天下乡,没接到电话,问我们到平凉考察什么。我回复:看看出土齐家玉的地方和古道遗址。王知三兄再次回复:平凉哪来的齐家玉?哦,平凉的齐家玉就在静宁!赶快到静宁来看“七宝”啊!我真是孤陋寡闻,首次接触这个名词,很激动,与他短信交流几次,决定陪叶老师到静宁考察“七宝”。受到“七宝”的鼓舞,我在报告结束的总结中由衷说:“叶老师搞学术研究,做到了‘三通’,其一,沟通了古代文献与现代研究;其二,沟通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其三,沟通了书斋研究与田野考察。作为叶老师的学生,我见证了他在学术研究道路上九死不悔的执着精神。叶老师与很多学者不同的是,他非常重视田野考察。明天,他又一次要谈上田野考察的征程,让我们预祝他取得圆满成功!……”(配图1:叶老师学术讲演)
二
第一站到定西,根据叶老师提供的线索,如愿以偿,看了众甫博物馆。大开眼界,收获颇丰,足以写一篇大文章。但此行目的是考察静宁“七宝”,定西考察略,另文详述。
静宁文化局局长牛永琪先生不断打电话,询问进程。我们匆匆结束定西活动,走大约十公里回头路,从十八里铺驶入连霍高速,向静宁进发。尽管太阳暖煦煦的,两边黄山却还畏葸不前,仿佛随时应对寒潮来袭。而某些先锋派花草树木则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舒展开体态。于是,寂静的黄土高原便有了暗暗涌动的生机。不时地,眼睛忽然一亮,一带山野绿意如云,浅薄透明,别有一番风韵。叶老师首次走这条路,感觉新奇,不断抢拍。无意间,我见他鬓间白发花花闪光,内心惊悸。岁月不饶人啊,叶老师跑田野从来都是精神饱满,孜孜不倦,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的年龄。叶老师出生在北京,文革开始后随家西迁,在西安长大,上学,工作,生活二十多年。那段时间,他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囿于陕西关中和陕北,对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等西北地区的了解很少。1993年,叶老师去海南工作,距离西北更远了。再后来,他又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即便走马观花式的调查机会都很少。这段经历,从他的“家乡情结”来讲,回归了;从文化情结来说,则又是一次渐行渐远的疏离。很可能,叶老师从此与广袤悠远的大西北失之交臂。但是,上天总会细致入微地安排一些人做些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2005年6月,峰回路转。叶老师受聘到兰州大学兼任“萃英讲席教授”,在兰州一个多月期间,抽空到东乡、广河、临夏、甘南等地考察。他采访过夏河县格萨尔讲唱艺人嘎臧智化先生,与程金城教授到莲花山考察花儿会。也重点考察了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大地湾文化等著名古文化遗址。他马不停蹄地跑了很多地方,算是一次“恶补”。2006年,叶老师两次到过甘肃,分别到陇南、河西考察。第一次,夏天与兰大武文教授、张进博士去陇南,途经通谓、天水、成县、西和等县,主要调查当地民间文学、民间文化的传承情况。回来后,他透露一个信息:西和流传着有关伏羲女蜗创世的“史诗”,让我关注;第二次,是冬天去河西。他参加一个由宁夏民间团体组织的西夏文化考察队,沿河西走廊一路西行,经过武威、张掖、嘉峪关、敦煌,寻访与之相关的博物馆和西夏文物遗迹。2007年底到2008年初,叶老师再次到西北考察,先后两次深入广河、临夏考察齐家文化。第一次,我和哈九清兄、马正华副县长以及叶老师的博士生王倩、唐启翠女士陪同。大家坐在由花鸟画家吴定川先生提供的中巴上,讨论,说笑,唱歌,像吉普赛人一样。叶老师平易近人,啥都不讲究,他甚至称呼我“玉雷兄”。我认真提醒: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请您叫我名字吧。他不解释,也不分辨,依然如故。他的博士生也可以与他激烈探讨问题。连续几天,他与大家一起,吃手抓,啃大饼,转博物馆,泡很多店铺,买了几件不算贵的彩陶。唐启翠羞涩地与店主讨价还价,软磨硬泡,坚持不懈,最终花50元买件小如茶杯的马厂小陶罐,一路都在欣慰地笑。回兰州,叶老师临时增加一个到青海考察民和县柳湾遗址等史前文化遗址的项目,小憩几天,2008年元旦,我们搭乘便车去临夏。看很多店铺和私人收藏的陶器、玉器,乘坐大巴带夜返回。困得我一路打瞌睡,他却像小孩子,饶有兴味地把玩购买到的齐家玉件。
2008年底,叶老师汇集这几次考察成果的著作《河西走廊:西部神话与华夏源流》由云南教育出版社出版。从此,叶老师与甘肃乃至西北的缘分越来越深,他总是创造机会跑向田野,每次都有发现和重大收获。(配图1.1:《河西走廊书影》)近年来,围绕玉文化研究,叶老师还考察过红山文化、凌家滩文化、石茆文化等遗址,经常出入相关地区的古玩城、博物馆及收藏家宅所。
这一次,应该算是寻访玉石之路的新起点,新历程,令人兴奋,令人激动。
2012年7月我到《丝绸之路》任职之初,就向叶老师约稿,得赐《黄河水道与玉器时代的齐家古国》,编发于9月号文化版。叶老师通过对文献资料研究和田野考察,高屋建瓴,致力于中华文明探源,对华夏文明发生发展中的密码进行探索与解读。这是一项庞大文化工程。他认为,华夏文明的“dna”就存在于影响至今却又被人们长久忽视的玉文化中。先民对玉的崇拜发轫于中华民族形成过程中,尽管没有文字记载,但古玉中蕴藏的丰富信息通过造型、体积、品质等特征进行跨越时空的叙事,从古到今,绵延不绝。叶老师在2012年结项的中国社会科学院重大项目“中华文明探源的神话学研究”中得出结论:华夏神话之根的主线是玉石神话及由此而形成的玉教信仰,并大致勾勒出玉教神话信仰传播的路线图:北玉南传和东玉西传。北玉南传历时四千年之久,在华夏文明史揭开序幕以前,就将玉石神话信仰变成东亚统一政权的意识形态观念基础,为中原王权建构奠定了文化认同的基石。东玉西传大约从距今6000年前开始,到距今4000年结束,以4300年前的湖北石家河文化和4500年前的晋南陶寺遗址为突出代表,并通过中原王权的辐射性影响力,传到西部和西北地区,抵达河西走廊一带,以距今4000年的齐家文化玉礼器体系为辉煌期,大体完成玉文化传遍全国的过程,给华夏文明的诞生事先预备好物质和精神互动的核心价值观,并让玉石神话观从古至今弥漫在汉语汉字的各种表达方式之中,成为华夏民族与生俱来的文化遗产。
齐家文化得名于甘肃广河县齐家坪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这个遗址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被安特生发现,九十多年来,不断有新的考古发现。截止上世纪末,甘肃、青海两省发现的遗址累计达一千多处,一些考古工作者由此推断,在黄河上游的马家窑文化之后,出现了一个延续大约600年的西北史前文化,包括今天河西走廊及其东部大片地区,其存在的时间大约为公元前2140年到公元前1529年。齐家文化的延续时间超过了秦、汉、三国、西晋的历史总和,也超过了隋、唐、五代和北宋的历史之和,大体相当于元、明、清三代时间之和。如此繁盛、持久的史前文化,必然与中原文化产生密切联系。而甘肃自古以来就是从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现在,广为人知的是穿过甘肃大部分地区的丝绸古道,对以前的交通状况了无所知,或者很少思考这个问题。随着黄河上游、中游齐家文化遗址的考古发现,一条齐家文化时代向中原输送美玉原料的玉石之路逐渐显现出大概轮廓。叶老师推测,当年的运玉之路,主要分为水道和陆路。水道以黄河及洮河、渭河、葫芦河等支流为主,陆路则几乎穿透了整个甘肃省。
我们此次要寻访的玉石之路,主要是陆路。假如将来考证出从兰州到静宁的道路史前运输过古玉,中原与西域的交通史就要逆推几千年。从有明确记载的丝绸之路开始,这条古道时断时通,一直延续到民国年间的西兰公路。现在则成为连霍高速公路的一段。古老运输队伍难觅踪影,往来不息的是大型货车及其它车辆。这条繁忙的现代化通道与古典时代延续很久的交通大动脉多有重合,虽然看不到明显的遗址,但大家都能明显感觉到。高速路贯穿在深藏于黄土高原连绵群山间的峡谷地带,与一条条大小河流不即不离。那些小溪流般的河流懒散随意,从某道沟壑里流出,喘口气,又钻向另一道山沟。对现代交通而言,它们充其量是地图上的一个标志,古典时代,则决定着道路兴衰。尤其是原始交通——例如,目前叶老师呕心沥血求证的玉石之路对水源的依赖性很强。水源就是道路的血液。遥想齐家时代,具有冒险精神的大小族群赶着驮载玉料、玉器或半成品的牛羊,一边畜牧,一边赶路。玉料中,有来自昆仑山、经过多少次转手之后的珍贵和田玉,也有采自甘肃本地的普通玉。这个族群或受雇于某个原始商团,或借游牧之便搞点副业,开开眼界。从兰州到静宁,现代交通工具最多用三个小时走完,而在齐家时代,可能是几个月、几年或几十年,“离开时花未发,归来时果实累累!”“出发时懵懂孩童,归来时翩然一少年。”前文字时代,许许多多委婉曲折的故事一层一层沉淀到岁月深处,内涵何等丰富!因此,叶老师感叹说:“甘肃就是一个巨大的、敞开的文化文本,里面有大量的文化信息等着学者去进一步发掘、破解。”“齐家古国是敦煌文化的原型,又缺乏研究,我们必须填补。”到《丝绸之路》杂志社工作以前,叶老师曾几次劝我改弦易辙,致力于玉文化研究。我何尝不想?但人的精力有限,只能做一件事。我在从事文学活动过程中吸收叶老师学术营养,也是一种幸福。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之间没有绝对界限。以文学艺术来反应玉石之路,不需要很多考古学上的所谓“证据”。在进行学术研究基础上围绕齐家玉琮、玉璧、玉璜、玉铲、玉斧等出土实物,通过文学想象去还原史前古人的活动,触摸他们的内心世界,也很有意义。
现在,有了《丝绸之路》这个平台,我和同仁从另外角度努力实现“传承华夏文明,展现人类风采”的愿景,更有意义。(配图7、)
三
说着,想着,不觉意间,车到静宁县城。
静宁地处六盘山之西、华家岭以东。东、北毗邻宁夏隆德、西吉,南邻秦安,西接通渭,西北与会宁交通,东南同庄浪相连。著名的葫芦河蜿蜒过境,滋养静宁,从史前到现代,穿越几千年。习惯上,学者们喜欢把神话、伏羲、女娲、葫芦河、成纪、大地湾与静宁联系在一起考察研究。去年,王知三兄用顺口溜句式说:“静宁最古的水是成纪水和瓦亭水,最老的地名为成纪和阿阳。”同他一样,大多数人忽略了须臾不离身的玉文化,直到静宁“七宝”的出土,才改变这种局面。所以,大家都渴盼早点“朝觐”。与静宁文化局局长牛永祺、副局长李新喜及静宁博物馆馆长阎惠群见面后,稍事休息,直接参观博物馆。